這些日子以來我最愛做的事,就是在上班一半的時候,中場休息,午間飯後,趁大家不注意,一個人靜靜走出辦公室,像要去逛街約會一樣,沿著街道慢慢走。可能是到附近的咖啡廳小坐,點杯熱美式經典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看一會兒書。或是找了個可以靜坐的樹下,讓陽光些微灑落,聽鳥叫、純發呆、觀賞路人男女,想像這一 對又一對他們的關係。午後的台北外出吃飯的人多,我並不是唯一散步的一個,可揮霍的閒情也不比人多,上班族的一天,能這樣放出去透透風,比什麼都快樂。
愈來愈愛,這樣的「放風」午後。
然後,這半年來,新聞不斷出現的,也是一些「羈押」、「延押」、「審訊」、「出庭」、「起訴」等字眼,檢調被告,神通較勁,看守所日日風雲密佈。其中,我特別注意的,就是被押的前總統,穿著藍白拖,鬍渣略有消瘦,神情困頓失落,被帶出來「放風」。可跑步,遠望,時而握拳沉思,被監視中。一個人放風,短短二 三十分鐘。
「放風」,是人生泅泳的自由式,離開禁錮的小小空間,呼吸不一樣的空氣。再情節重大、罪有應得的「囚鳥」,還是需要一點人道的對待,放出來,在一個有限的、被掌控的場域裡,抒發一下,想飛的心情。
「放風」,不分身分地位,不管身陷哪裡,都是被寄予無限希望的。
一部我很喜歡的電影,《刺激1995》,被控殺妻的銀行家安迪,判了終身徒刑,史蒂芬˙金在原著〈泰麗海華絲和蕭山克監獄的救贖〉裡寫道,長長冤獄歲月,安迪放風的時候,在運動場上散步的樣子,「就好像參加雞尾酒會一樣」,更深刻的形容是,獄友看安迪:
「自由的感覺彷彿一件隱形外衣披在安迪身上,他從來不曾培養起一種坐牢的心理狀態,他也從未像其他犯人一樣,在一日將盡時,垮著肩膀,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牢 房裡去面對另一個無盡的夜。他總是抬頭挺胸,腳步輕快,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樣,而家裡有香噴噴的晚飯和好女人在等著他,……」
每當我猶豫於生活中,一些有形無形的界線上,不知道該進還是退,我就會想起這部電影。在施工的屋頂上與警衛交換條件,請獄友喝啤酒,而自己卻坐在一旁微笑的安迪;每週寫兩封信,要書要經費擴建獄中圖書館的安迪;用一根小小鎚子,費時二十七年,在海報女郎背後成功挖好壁道越獄脫逃的安迪;希望在太平洋邊上,一個沒有記憶、充滿溫暖的地方,度過餘生的安迪。在他身上,有一種真正的,做為一個「人」的特質,那是關不住,也永遠被奪不去的內在光芒──自由與希望。
人生不自由,自古皆然,蘇東坡就說了:「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讓人不得不營營汲汲的,有名有利有七情六慾的糾葛有成千上萬的牽絆,有是有非有自己的執著有社會的規範。職場的不自由很多人受不了,婚姻的不自由更是讓人有「圍城」之感,每個人都有來自上級的或「命中注定」的人對你發揮影響力,叫你往東往西,你越捨不得、越想要得多,就越不自由。可歎的是,生活的基本,有時是用不自由換來的。
有時午後,我像個準備與情人見面的女子,甜得可以榨出汁來,走著輕快的腳步,去哪裡都好,享受屬於自己誰都奪不去的快樂。也許在前一刻,辦公桌上,正放滿一堆要晚上加班才處理得完的文件;也許,剛被佈達到,又有新加進來的業務要動員所有的人馬上辦;更多的時候,一通電話,就可以將你的心情搞得很無奈很沮喪很 想大喊一聲,我不幹了。
僅管,我熱愛我的工作,知道自己對家人的責任,但我還是喜歡,「放風」這個字詞的神奇,充滿不受拘束的對固定事物的反動,也將帶來無數的對新奇事物的想像。有外放的活力,也有實實在在過日子的本事。這就是我以為的,最好的、自由的生活方式。
午後「放風」,像一個午休的眠夢,我得到的是一個自己選擇的空間、一段可以自由使用的時間,外面的世界,風跟人,都等在那裡。(20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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