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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的冬天,我在工作上有點小小的困境,也是疲憊了,再加上一些日復一日,看不到未來的倉皇與空虛,每當進入捷運地底的時候,我就覺得呼吸困難。情況嚴重 到,有幾次下班後搭捷運回家,從台北車站到民權西路捷運站就三站的距離,我竟然每一站都下車以為已經到站了。我的累那麼明顯,差一點就像徐四金在《夏先生 的故事》裡的吶喊:你們饒了我吧,別再煩我了行不行啊。


    不想被煩的夏先生總是一個人獨自行走在路上。於是,我學他,也開始每天走路上班。那個冬天很冷,凜冽的冷空氣包裹出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心事;我總是穿著羽绒 衣,戴著帽子再加上一條圍巾,順著捷運沿線走,走過大同區、中山區、中正區,由北往南。四十五分的路程,清晨七點多,從身體冰冷一直走到一顆心漸漸溫暖。


    步行的我,有時,想著許多事,有時,學著放空,沿途看看人、聽聽車聲、望著小葉欖仁、阿勃勒與其他冬天裡落葉的樹。我平安渡過了那個吸不到新鮮空氣不得不重新訓練生活肺活量的冬季,像一隻,自己療傷找藥方的動物。


    就這樣養成了走路的習慣。快樂哀傷烈日下雨,總有一段路,可以讓我一直走下去。


    今年三月,讀吳明益的《家離水邊那麼近》,初春的心情像天氣一樣不定,那水卻流動得那麼剛好。你說他講人我山海距離的線條也好,講台灣依山傍水在或不再的美 感也好,講心靈的無聲呼喚也好,《家離水邊那麼近》,其實是一本關於走路的書。走在溪邊、海邊、湖邊,一個男子堅定孤獨的身影,沿路跟自己對話,卻在無數 蟲魚鳥獸花草樹木面前靜觀不語。文字優美有力,遠足近旅,留下無數沙灘上的腳印、點點溪岸旁的足跡、以及深淺不一的湖濱漫步。


    不管遠近,人的一切觀察,對土地的愛,都是這樣走出來的。


──步行讓人舒展想像力,我以為那並不是「散」步。康德(Immanuel Kant)在看似安靜的步行裡進行著內心革命,梭羅在步行中觀察與計算種子飛行的距離,當過國家公園看守人的愛德華˙艾比(Edward Abby)則在那本有趣的《曠野旅人》中把步行講得幾近於玄:「走路花的時間長一些,因而延長了時間,延長了生命。生命過於短暫,不應浪費在速度上。」


    不曉得吳明益當初是怎樣走到《迷蝶誌》、《蝶道》這樣書寫自然的路上,但我相信,那或多或少一定緣起於血液裡面對距離的錯覺、對現在的追尋。是的,不是對未來有種期待,而是現在,現在的我無法固定在一個封閉的空間,無法安居下來正常作息吃喝拉雜睡。必須做一件現在不做就一輩子都不會去做的事,來延長生活的流動感──家離水邊那麼近,以至於這段時間我的步行、書寫與思考也顯得潮濕──吳明益把步行與書寫放在同一個時空去思考,生活倒影在溪水、海水、湖水,所有的水面上,步行者的水之書,行過花東,詩一般地洄瀾壯闊。


    有人天生是屬於家的,他不愛出門,一離家就沒有安全感;有的人,卻是喜歡從家裡出走,繞了一圈再回家,一次兩次,也許,就不回來了呀。我是那種,喜歡離家又 離不開家的人。家離水邊那麼遠,但我跟許多人跟吳明益一樣,喜歡步行,延長了離家、回家的路,生活少了速度,卻多出了從容,加入了休止。步行,讓我找到另 一種看路的視野。


      家離水邊並不遠,如果有一個湖,現在的我,腦海裡不會淡淡思懷只想到不被人了解的夏先生,一步一步往湖裡走去的畫面,就像在陸地上走路一樣,慢慢消失在遠 方湖的暮色中。我也會靜靜過濾著,吳明益花了九百七十四步測量到湖的周徑,那濕了半身卻「走在湖裡」的意境,好像不是來自水裡,就是來自岸上,隨時會有一 件美好的事要跟他擦身而過。一個湖,兩種步行,生命的問答,不就是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喜歡走路的人自然會遇到美好的事。(200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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