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鬍子
我喜歡有鬍子的男人，正確一點說，是有鬍渣的男人，清晨起來，幾天沒刮的，鬍子硬生生的渣冒了出來，在男人的唇上下巴，帶點頹廢的勁，或是荒唐的沒勁兒，整個臉不自覺地，老一點、醜一點、亂一點，佈圖出一種沙漠中的仙人掌葉，針狀的刺。
我會想要伸手去談一場，指尖與針尖的戀愛。
感覺不是嬰兒般柔軟細緻舒適甜美的肌膚，不是春天的柳，而是秋日的枯朽，蟬鳴，斷斷續續。但我喜歡，摸上去那種指尖微微的痛，無情卻又有情的感動。那畢竟還是美的，像養一盆仙人掌，在窗前的光陰裡凝結著空氣。
我 也慢慢習慣，鬍渣是他愛情的一部分，尖端的愁容藏著深意與無奈，多年了，他還是不改，說話的時候，線條有點緊，睡著的時候，神情有點鬆，一般，則是隨時要 準備弓起的貓的背。一天不見還好，幾天過了，溫柔的貓背乍看就是一張刺蝟的臉。我的指連心，老了點、醜了點、亂了點，只好用手心或手背，來回順著他尖銳的 脾氣，說：
「你的鬍子要刮一刮了。」
他回去會記得，情人之間的唇，不應該，三兩天就喊著，痛。
2.鎖鑰
高一的時候，你一身藍衣黑裙，素雅的臉龐，高窕的身段，像綻放的春天花蕊，迎風吸引著同校男生愛慕的眼光。你總是笑，邊走邊跳，飽滿的身軀裡，一隻青春的小鳥引吭高唱。
好女孩總是愛上壞男孩。很多學長對你好，可你偏喜歡同校一個叼香菸、戴歪帽、帥氣但流氣十足的壞痞子。他真是壞，叛逆的小子，制服總是穿搭得亂七八糟，配
著身旁外校的緊身露腿野氣小蠻女，剛剛好。有一次經過下課後的籃球場，壞小子將你攔了下來。你的眼睛閃著光，等著他終於說了，我知道你注意我很久很久了。
那段時光，你的青春蛻變成水族缸裡的魚，游來游去卻無可遁逃。為了壞小子，你被教官點名列管，被同學指指點點，功課考壞了，老師會羞辱你說，我就知道。你 堅持，低著頭走過眾人異樣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他。他沒找你的時候，你跟著大家搭公車回家。少女情事氾濫如午後酵醱的陽光。你瞇眼如醺，動情酗說：你們都 不了解他，其實，他很好的，只是被誤解了罷，希望大家都能喜歡他，因為我好喜歡他喔。晃盪的車廂，你輕輕地唱──
你屬於我，我屬於你，此乃天長地久
永遠不會改變，永遠不會改變
因為你深鎖我心，而鎖鑰已經失去
因為你深鎖我心，而鎖鑰已經失去
十七歲時有人對我下了這樣的咒語，酒後的歌，久候的人，鎖住我，直到遇見了他，多年後我終於知道，是誰拿走我那把，失去的鎖鑰。
3.唇齒
我的唇沒老師讚得那麼好，但一年四季總是豐滿嫣紅，這輩子只買過3支唇膏，每一支都沒畫完。有了戀人後，每次上口紅，他總是說，真難看，擦掉吧。久了，我 幾乎已經不用唇彩，去妝點自己被愛的感覺。真是幸運，遇見了一個不像賈寶玉一樣愛吃胭脂的男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唇語，唇色發白，多是貧血；唇色淡紅，可 能氣血兩虛；發青或發黑，都有健康的警訊。我嘟嘴表示自戀，張嘴是肚子餓，生氣時就閉上嘴巴，還有，你知道的，所有女孩翹起嘴唇都是在說，你可以吻我了呀。
從此，牙痛於我，是天地洪荒大限來時各自飛的蒼涼──母親說的，夢見牙齒掉落代表有親人會死亡。
最柔軟的唇、最堅硬的齒，脣齒相依你我相濡以沫，莊子的「泉涸魚說」是一則「一魚兩吃」的誓語，千百年前的人們就已經知道，戀人，用唇齒訂盟，而不是身體交歡，來承諾一個，「你忘了也好」的魚水情色。
4.月亮
月亮的美好就在於，你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彷彿有一種神祕的力量，透過月亮的亙古穿過你，讓你一不小心，交出了自己，換來了另一個影子。從此如影隨形，月亮走，你也走，漸漸走成家門口的街燈一盞，每晚必亮，卻動彈不得。
唯月可表，皎潔真誠、清輝寂寞，天上人間不可言說的，昏了頭的男女情事。
自有戀人以來，一次都沒有，讓月亮看看我們的手，有沒有一條相守的線，分割河岸的兩邊，左岸你，右岸我，划著槳，漫溯流光似水的中年，垂釣一期一會的上弦 下弦。也始終無緣，讓月亮牽引我們，不安定的影子重疊過渡，一年十二個月的黑夜白天。我不貪心，幾個晚上就夠了，月亮，他，畢竟陰晴圓缺。
自有蘇東坡以來，第一次我們像對戀人，在這個晚上，城裡的月光遍灑清秋節，千里共嬋娟的咒語暈然發酵。你把街燈的脫鞋卸下，大聲說，明月幾時有？我拿出私藏的秋香色水袖，披上，出門跟你找月亮。
果然是窮極無聊跟想像完全一樣。
5.禮物
生日快到了，我問他，打算送我什麼禮物呢？他可苦惱了，直說好煩啊，不知道。我想起了相愛第一年，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他說，生日是一種形式，不必要特別去 設計它。結果，那天晚上，他沒來陪我吃飯，反而跟幾個朋友去別處玩耍。隔天，我坦別跟他說了心底話，我不是要那個形式，我只是要一種他對我的好。
第二年，儘管還是不以為然，他終究陪著我買了《悄悄告訴她》的電影原聲帶送給我當作生日情歌纏綿一番，我很喜歡，〈悲傷萬歲〉可以用來當作生日快樂的悠揚曲調。
然後是去年生日的前夕，不預期他會送東西，結果他買了一個書包給我，讓我可在裡面放書放感情放所有的記憶，以及放下他。我高興得很，每天背來背去，像一個小孩子。
今年他更忙了，生日快到了，早有心理準備自己要獨立一點做個成熟的女人不讓他牽牽掛掛。所以我跟他說，買一件衣服給我吧，讓我穿著它，美美地走在秋天的台北街上這樣就好。他的難題解決了，馬上說，別讓我陪你逛街買衣服，你自己去挑，我付錢就好。
於是，這幾天放假，我去挑了一件淡粉紅的秋天牛仔小外套，買了它，自己包好，準備下次見面時拿給他，再讓他送給我，當作今年的生日禮物。很無聊吧，不，這就是我們相處的模式，他牽就我一點，我體貼他一點，日子就這樣一年一年過去，我是實際的，從不會讓他送我花。
明年呢？我想，就跟他要一個戒指吧，一個純粹是愛的拉環，不代表任何形式的戒指。至於是鍾愛一生還是今生今世，到時候再說吧。
留言列表
